第十三章 合作（4500字）

　　塞西莉亚静静地伫立于天台的尽头，她眺望着头顶上的圆月，怔怔出神。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皇宫里的侍女们纷纷点亮蜡烛，就连偌大的花园中也有零零散散的光芒——那是在花园中幽会的贵族们所提的灯。放眼望去，整个宫殿灯火辉煌，像是一幅画作一般。

　　而与之相比，天台上就昏暗了许多。

　　林一愣了愣，随后便走到了天台上，站在门口、举着火把充当移动光源的两位皇女贴身侍女朝着林一行了一礼后，便走出了门。门被轻轻地关上了，光线的缺失让林一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林一，你来了。”

　　塞西莉亚并没有回头，她那冷淡又悦耳的声音随着柔和的夏日晚风传来。皇女的银白色长发随风摆动着，露出她白皙的脖颈，月光洒下来，照在塞西莉亚的蓝色长裙上。少女的背影如此动人，以至于林一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啊啊，我来了。”

　　林一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他慢慢地走向皇女。晚风吹拂在林一的脸庞上，夏日特有的闷热和花朵的芳香扑面而来，本该陌生的感觉却又那么熟悉。塞西莉亚似乎是默认了林一的举动，她眼眸低垂，双手伏在栏杆上，侧颜因远处的光忽明忽暗。

　　林一走到她身边，后背靠住铁制的栏杆。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林一，你知道吗？”塞西莉亚终于还是抬起头来，看向了身边正抬起头欣赏圆月的林一。她湛蓝色的眼眸中蕴含着不知名的情绪。“在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里。”

　　“......是吗。相当隐蔽呢，相当不错的地方。”

　　林一想起来艾琳说过的话，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相当不错的地方......吗，”塞西莉亚平淡的面庞有了些许变化，她重新看向夜空中的那轮圆月。“毕竟这里是我母亲的行宫，藏在这里时，我是不会被其他人找到的。”

　　“艾琳跟你粗略地讲了吧，有关我们家族的历史。”

　　“啊啊。”

　　“是吗......”皇女的声音一点点地小了下去，她咬着嘴唇思索了会儿，还是转过身来，看向林一。林一不太好意思直接盯着塞西莉亚的双眼，他假装自己正在看远处的会客厅。那里依旧热闹无比，但这份热闹却无法传递过来。

　　林一突然就感到了些许疲惫。

　　“那么林一，我想你应该对我选择和你单独谈话，大概有了想法吧。”皇女软弱的眼神一闪而过，最终还是变得坚定起来。她恢复到先前和林一谈话时的状态，用平静又不乏上位者的威严的语气说道。

　　“我们现在就开始谈如何？”

　　“我没有意见。”林一长处口气，耸了耸肩。他不由得庆幸皇女恢复到那种生人勿近的冰山状态，要是塞西莉亚一直保持着刚才软弱的状态，林一觉得自己连直视少女的双眼都将做不到。

　　“皇女殿下，我们就直截了当地说吧。以想要争夺继承权的皇女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外来者的身份，来讨论下合作的问题。”

　　“......好，那么我就开诚布公地说了。”塞西莉亚点了点头。“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使者林一，我，塞西莉亚·法琳娜·埃德瑞丁兰，埃德瑞帝国的四皇女，衷心希望你能够成为我的剑与盾，为我献上自己的忠诚。”

　　果然。自己猜得没错，眼前这位皇女殿下并不甘心成为父亲的花瓶，和之后几位兄长相互制衡的工具。她是下定决心，拼上自己的一切去争夺皇位的继承权。林一长出了口气，虽然“剑与盾”这种中二说法会从眼前这位完美的皇女嘴中说出让他有点想吐槽，但林一大概清楚她的心情。

　　毕竟自己为了展现价值，用神器制造了大治愈术这种超越了这个世界最先进的概念的东西。林一选择创造治愈术虽说是因为艾琳的属性来得恰到好处，但治愈术对于皇女一派的意义相当重大。这个魔法，将轻易改变皇女接下来要面对的困难局面。无论是战争还是暗杀事件，她们一方的损失都会因这个魔法而大大下降。

　　这就是为何，能力明明只掌握了少部分的艾琳还能如此地受到多方重视的原因；这就是为何，在他创造治愈术的那天，皇女几人会如此震惊。

　　那么......既然林一给出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来展现诚意，皇女的诚意将相当重要。林一深吸了口气，看向了塞西莉亚漂亮的双眸。

　　“虽然我也很想和你们合作，甚至还欠了艾琳相当大的人情，但让我宣誓为你效忠这点我做不到。”

　　然后，林一直视着塞西莉亚的目光，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身为现代人，虽说觉得中世纪那种“骑士宣誓效忠贵族”的桥段有些有趣，但这并不代表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的林一就能够接受这种君尊臣卑的观念。

　　所以，在林一思考了几天后，他最终还是得出了这样的答案。

　　而且，不出他所料地，眼前的少女因自己的一番话，乱了阵脚。

　　“......为什么？我不太明白林一你拒绝的理由。”塞西莉亚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慌乱，她死死地盯住林一的双眼问道。“虽然我没有其他意思，但相较于我而言，我的几位兄长那里似乎都并不适合你。大皇子冷漠到只信任军中的亲信；二皇子阴险狡诈，无法信任任何人；三皇子则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我觉得这些地方对于一位来自其他世界的你来说，都不算是令人满意的去处。”

　　“你对你的几位哥哥的看法和我一样，看来我的眼光还算不错。”林一忍住笑意，摇了摇头。“不过我的理由和他们无关。”

　　“那么就是在意我成功的概率了吗？虽然支持我的家族还很少，但......”

　　塞西莉亚的语气开始急切起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黯然。

　　“嘛，其实也不是因为这个，”林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他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说出来。“皇女殿下......该怎么说呢，我之所以拒绝向你效忠的原因你可能会无法理解。”

　　“为什么？”

　　“咳咳，因为......因为在我们那边的世界，我们是没有‘效忠’这一说法的。换而言之，君臣关系早就不复存在。所以我无法适应你所说的宣誓效忠，也不愿就这样效忠。”

　　果不其然，皇女听到林一所说的之后，不由得愣住了。

　　“......怎么可能会有，那样没有君主和臣民存在的世界？”塞西莉亚皱起了好看的眉头，一幅无法理解的模样。“没有皇帝统治国家的话，一个国家不就会因那些向往权力的贵族们而变得四分五裂，民不聊生么？”

　　“所以说我才说你可能现在还无法理解啊......但是。”

　　林一提高了些音量。

　　“我说过的吧，塞西莉亚。‘我也很想和你们合作’这句话。我并不会加入你的兄长们的势力中，这点你尽管放心。”

　　“......欸？”

　　有些迷惑的塞西莉亚在听到林一的话语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呃，该怎么说呢......在我们那边的世界，有着这样一种关系。我们把它叫做‘合作’。”

　　塞西莉亚眨了眨双眼，沉默地看着林一的脸庞。

　　“合作关系是指，我们都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但并不一定属于同一势力。有着合作关系的双方的地位是平等的，并不存在尊卑问题，这样的话在一些事情的处理上反而更加方便。好比什么专利啦，资源分配啦......你应该听不懂，这些是我们那边的词语。”

　　“总之，我相当愿意接受和塞西莉亚你的合作，这是我所期待的关系。至于塞西莉亚你是否能够接受一位普通的男子和你这位尊贵的皇女殿下处于同等地位这点，虽说我希望你也能够同意，但我并不会强求。”

　　此时，林一注意到，银发少女脸庞上的犹豫之色更加明显。

　　“如果你无法接受这样的合作关系的话，我大概也就只能投靠其他既欣赏我、有能够接受这点的人了。”

　　说完后，林一便恰到好处地停下，静静地等待着塞西莉亚的选择。皇女相当地动摇，她咬住了嘴唇沉思着，急促的呼吸显示出她内心的纠结。

　　“......也就是说，我们的关系是商人之间的那种关系对吗？”

　　最终，塞西莉亚还是抬起头来看向林一，少女的眼中满是纠结之色。

　　“商人关系吗......你要是这么理解的话也不错，但这种关系比起商人之间的要更加纯粹。”林一转身，用腹部靠着铁栏杆，看向天台下方的花园。“商人之间的是利益的纠纷，而我们合作的基础......大概是为了某个不可救药的梦想吧。”

　　“那......林一你说过，合作的双方的目标是相同的，”塞西莉亚注视着林一的侧脸，她的语气软弱了下来。少女像是期待、却又畏惧着什么地轻声问道。“你的目标，和我相同吗？”

　　“也许吧。在经历着这些天的事情之后，我对自己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大概有了些规划。而为了实现我的目标，你的成功可是必不可少的啊。”

　　林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在心底松了口气。皇女对于两人之间关系的定位是最难改变的，林一也懂得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所以君臣关系其实是最为危险的选择。既然塞西莉亚对他提出的“新概念”有些意动，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林一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他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而且，我可不愿看到，像你们这样的女孩子，被如此险恶的环境所逼迫，并最终失败的结局。”

　　塞西莉亚看着林一的侧脸，湛蓝的双眼中蕴含着的感情有些许波动，她赶忙低下头去，不让林一看到自己的脸庞。

　　“......为什么？”

　　“说不好啊......这种心情。艾琳和我讲了很多，有关塞西莉亚你小时候生长环境的事情，和你们目前的艰难处境。我注意到了哦？和那三位皇子比起来，支持你的家族数量之少，让我一度有些怀疑你是否真的想要参与继承权的争夺。”

　　“但你还是选择了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不是么？我想如果你放弃争夺皇位的话，无论哪位皇子最后成功，你都会活在一个阴影下，在身份和处境的落差中无法喘过气来。”

　　“......是呢，无论哪位兄长成功。”塞西莉亚看向远处的会客厅，那些玩到尽兴的宾客们在侍从的指引下三三两两地离开，灯火通明的皇宫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塞西莉亚突然笑了起来。这时林一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那份美丽让他不敢再看下去，只好也看向会客厅的方向。柔和的晚风吹拂，吹动着两人的头发和衣摆。远处有蝉鸣声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林一，实际上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塞西莉亚最终还是开口说道，林一默默地听着皇女的讲述。

　　“你的猜想是正确的，我的命运本不属于我自己。父亲希望我成为他身边的花瓶，我知道他在我身上看到了母亲的身影，但这并非我所愿；几位兄长和我并非是同一母亲所生，因此我和他们几乎毫无关系。我甚至能想到自己的未来：当皇兄们即位时，我将作为联姻的工具，和其余两帝国的某位皇子成亲，发挥出自己的最后一丝价值。甚至如果是三皇子获得最终的胜利的话......我想，他大概会忍不住对我这个亲妹妹出手吧。”

　　“......哈？”

　　林一有点懵，不明白怎么聊着聊着就聊出了一个骨科大佬。他忽然想起来先前的宴会上，三皇子看向塞西莉亚时那种渴求的神色，以及近乎疯狂的频率，顿时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不过林一看着一脸厌恶之色的银发少女，很明智地没有接话。

　　“所以，”塞西莉亚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她转过头来，注视着林一的双眼。她漂亮的蓝色眼眸中带着几分坚毅。“我必须为自己的未来而战，无论成功的机会有多么渺茫。”

　　“因此，我在看到你创作出的魔法时，被深深地震撼了。林一，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就不再相信占卜者们的预言，但你的出现真的让我燃起了希望。要是有了魔法的话，我认为我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不，我必将取得最后的胜利。”

　　“真的很感谢你为艾琳做的那些，她今天下午给我演示自己的魔法的时候，我才重新找回了信心。”塞西莉亚看着林一，露出了笑容。

　　“因此，我愿意以等同的身份地位和你合作。林一，从今天起，我们就是盟友了。”

　　“合作愉快，塞西莉亚。”林一也露出了微笑，他朝着塞西莉亚伸出了手。皇女先是有些疑惑他的举动，随后她想起了什么，银发少女犹豫了下，还是伸出手握住了林一的手。

　　两人的手轻轻相触，随后便很快分开。冰凉的触感让林一不由得扬起了眉毛，也许是周围太过昏暗的缘故，他没能注意到皇女微红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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