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樱花小巷与可丽饼
四月，是东京的樱花开得最美的时节。
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堆满在枝头，偶有微风拂过，幽幽香气便随着那倚风起舞的花瓣弥漫开来，雅然而恬淡。
璃音坐在散落着樱花瓣的公园长凳上，手里捧着刚刚买来的可丽饼。
这个时段，公园里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
若是再提前几个小时，就能看到晨练的老人与匆匆解决早餐的上班族。
到了周末，这里更是挤满了来赏樱的人。
一家人坐在树下，边野餐边赏樱，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璃音望着对面树下的草地出了会神，然后狠狠咬了一大口可丽饼。
她伸着脚尖，去接那方才从枝头飘落的花瓣。
若是刚好落在了鞋面上，她便咬一口可丽饼；若是落到了地上，她便寻找下一个目标。
便是这样悠闲惬意，乐此不疲。
——完全忘记了某只章鱼的存在。
没过多久，奶油的味道越发甜腻起来，胃中胀胀的，让她再难下口。
看着还剩一半的可丽饼，璃音有点发愁。
“要扔掉吗，好浪费……”不觉呢喃出声。
“交给为师吧~”
“嗯……！？”
谁在说话？还自称……为师？
等等，为、师？！
“呀啊啊啊——！！”璃音猛地从长凳上蹦了起来。
她飞速蹿到了对面的树干后，探出半个脑袋警惕地盯着出现在长凳后的家伙。
那里站着一个身穿学士服的大块头男人。
圆圆的脑袋，黑色短发，长而弯曲的胳膊，只撑起两根手指的白色手套。
不管怎么看——
“是……章鱼吧……”
璃音满脸黑线地看着那个变装超失败的家伙，就这样也敢上街吗……
“……鹤见同学，是打算以后都不叫为师杀老师了吗？”杀老师有些尴尬地摩擦着自己的腕足。
看到那只章鱼唯唯诺诺的样子，璃音不由得硬气了许多。
没错，眼前就是一个可恶又恶心的家伙，绝对不能给他好脸色看！
她从树后走了出来，黑眸冷冷瞥了杀老师两眼，“你不是在上课么。”
“忸……”面对璃音明显不同于往日的糟糕态度，某章鱼再次受到打击。
他眨着自己可怜兮兮的小眼睛，真情流露道：“鹤见同学缺席的事，很让人担心啊。再不找到你，为师的名誉……呃，没什么。”
真情流露过头了，他慌忙捂住了嘴巴。
璃音没有留意他后面说了什么。只需知道，他确实是来寻她了。
她懊恼地咬住下唇。
不应该在外面乱晃的，这个家伙就算只靠课间的十分钟也能把这里翻上好几遍。太大意了。
然而事实上——
杀老师在璃音刚买完可丽饼的时候就发现她了。
看她没有立刻回家的意思，便跟在了后面。
和在学校时不同，穿着私服的璃音少了些疏离感与严肃的气息，表情也很柔和。
白色连衣裙外罩了一件短款的杏色针织开衫。及膝的褶皱裙摆下，纤细的小腿被菱格花纹的白色丝袜包裹住，脚踝下是一双样式简约的杏色布鞋。
一身素淡的颜色，也称得她素洁淡雅；捧着可丽饼那眉眼舒展的模样，又显得清纯可爱。
如果不是那盘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他还真的有些不敢把这个少女和璃音联系起来。
然而这样美好的中三少女，却站在樱花树下闹别扭，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杀老师决定继续加大马力感化她。
于是他疑似卖萌般晃着自己的“胳膊”，一脸讨好地看向璃音，“鹤见同学……差不多该和为师回学校了吧。同学们也很担心你啊。”
璃音低垂着眼睛，双手背在身后，脚尖无意识地在地上划着，“哦，那麻烦老师转告他们我挺好的。”
杀老师立刻涨红了脸，“鹤见同学！为师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要是再不听话……”
说着他忽地越过了长凳，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
“你……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璃音立刻戒备地拿可丽饼挡在了身前。
这个怪物要原形毕露了么，和蔼可亲的教师皮下，到底是——
只见杀老师威胁般眯起眼睛，慢慢地，慢慢地从衣服中抽出了——手绢。
“为师就哭给你看！”
“……什么鬼？！！”
瘦弱纤细的少女与虎背熊腰的男人，两人的对峙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画面。
中间还横着一个已经掉光馅儿的可丽饼。
“鹤见同学不随为师回去，为师就在这里哭。”
说罢，某章鱼还赌气似的嘟了嘟嘴。
“……那你哭吧，我不会回去上课的。”
璃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刚刚为什么会被这种家伙吓到啊！
“抽泣抽泣……鹤见同学太让为师伤心了。”某章鱼开始用手绢掩面哭泣。
璃音很淡定地看着，嘴角时不时抽动几下。
而这只章鱼的戏，貌似还很长。
——果然，在这里和章鱼耗时间的自己是个白痴。
……
璃音看着手里只剩一张饼皮的可丽饼。
虽然已经这个惨样了……但好得也算甜点吧。
“……呐，不要哭了嘛杀老师，可丽饼给你吃啦。”
她堆起笑，换上了诱哄的语调。
果然杀老师停止了哭泣，立马抬起头看向她。
——就是现在！去吧，饼皮！
璃音使出浑身的力气把可丽饼扔了出去，然后转身就跑。
“忸呀！”
杀老师一颗心都悬在了可丽饼饼皮上，反应立刻慢了下来。
璃音拼命跑着，连回头的空闲都没有。
抄小道三两步跑出了公园，很快，眼前出现了一个巷口。
——只要穿过这个小巷，就离自己的公寓很近了！
敏捷地闪身钻入小巷，内心某种兴奋又喜悦的情绪渐渐放大。
啊哈~她居然跑赢了20马赫——
“努鲁呼呼呼~”
寂静的小巷回荡起诡异的笑声，墙壁上映出张牙舞爪的腕足影子。
——等等、这情节有些眼熟。
“哦呀，鹤见同学。为师有那么恐怖吗？”
身后响起某章鱼得意的声音。
“……”璃音认命地停在了原地。
这一顿，双腿登时软了一下，她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方才剧烈的奔跑让身体有些吃不消了，她只能抚着胸口，努力调节呼吸。
这副病弱又狼狈的模样让杀老师十分心疼。
他不敢上前，怕惹她反感，只能忧心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璃音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但大脑仍是一片混乱。
她知道，他就站在她的身后，却想不出任何应对的方法。
事到如今，要说恐惧，早就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了。
只是很烦躁，很烦躁。
她好不容易才挣破了从前束缚着她的网，却又无知地跳入了另一张网中。
想要从这些缠人的事中抽身离开，想要安安静静地一个人。
仅此而已。
“昨天是为师的错。明明还没有了解情况，就做出那样草率的要求……真的很抱歉。可、可以原谅为师吗？”
大概是两人间的沉默太过压抑，站在后方的那只章鱼率先开口了。
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继续道歉的时候，璃音慢慢转过了身子。
她抬眼看着他，子夜般的黑眸中有着无法遮掩的疲惫与厌倦。
“……‘鹤见同学是为师的学生，是E班不可分割的一员’，你来找我，无非就是这些理由吧。”
她的语气很平和，平和得好像连情绪都不复存在了。
“这就是……教师。虚伪的腔调都是一样的。”她轻轻笑起来，“就算不作出这副样子也没关系的，毕竟……你只是大家的暗杀目标。”
放肆又轻蔑地抛下这一句，她看到那只章鱼如她预料般地萎靡下去。
只是，她并没有感到反将一军的快意与满足。
——怎样都好了，好想回家。
璃音转过身的那刻，听到了身后那只章鱼的嘟哝声。小小的，不服气又委屈的声音。
“那又怎么了……”
……
后来的后来，多少次午夜梦回璃音都在想，如果那时，她就那样决绝地离开，那只章鱼是没有勇气将她留住的吧。
那后来的一切一切是不是也就可以不用按照现在的剧本走下去了呢……
但，那个时候的自己，确确实实停住了脚步。
“……哈？”
因为没有听清那只章鱼嘟囔了些什么，璃音习惯性地接了一句。
“为师的确是大家的暗杀目标，但为师也一定会带领整个E班成长进步，直至顺利毕业。”
“鹤见同学，你当然是这其中不可缺少的一员，是为师想要教育引导的人。有哪里不对吗？”
那只章鱼在她的身后振振有词，早就脱去了低迷的情绪。
这一回换璃音语塞了。
“也许，身为教师，为师确实会不可避免地带有某种让鹤见同学抵触的特性。但为师昨天讲的那番话，绝非只是站在教师的角度进行说教而已。只有这一点，请相信为师和鹤见同学想象中的不一样。”
“你以为你在我想象中是什么样子，怪物？！”
杀老师愕然地望着猛地回过身，朝他大吼的璃音。
“你听不懂吗？！别再自以为是了！花言巧语什么都改变不了！不回E班，我也能顺利毕业！一群人叽叽喳喳说笑的样子，不觉得很烦吗？！一起上学什么的，讨论小秘密什么的，凑在一起吃妈妈、准备的便当什么的……我才、我才不会羡慕……便利店的便当更好吃！我很清楚的……”
璃音的声音在语无伦次中越发小了下去，她看到了那只章鱼眼中，心疼又了然的神色，一瞬间难堪地想哭。
“起码……起码……”
喉咙中像有什么梗着，让她无法顺畅发声。
但她终是狠狠握紧拳，竭力嘶喊出来：“不想被你这个怪物多管闲事！”
她再次不管不顾地转身就跑。却在下一秒就被牢牢地钳制住。
不……说钳制，这腕足也太过柔软了。
“诶……？！！”
会否在某个瞬间，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才会这样晕眩，才会忘记了挣扎。
才会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被那只章鱼从身后拥住了！！！
“鹤见同学说过要留在E班的，骗人可是不好的行为。”几分得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一同传来的，还有对方身上的，某种类似洗衣粉的清香，干净又清爽的味道。
腕足环绕在她的身前，并非是想象中那般黏糊糊的，而是像布丁一样光滑。
感受不到对方的体温，但这个巨大的怀抱，却让她莫名的……安心。
等等、这样下去……怪怪的！
璃音的脸颊开始呈现逐渐升温的趋势。
——我知道了笨蛋，所以快快快放放放放开我啊！
“鹤见同学明明是很想和大家……嘛，这个话题再多说下去，又要留下花言巧语的印象了呢。”
自嘲般地笑过之后，杀老师的语气变得极温柔极认真，“的确，为师是个要破坏地球的怪物呢，但同时，为师也是大家的班主任哦。无论何时，无论遇到什么，为师都会站在你们的身后，所以不要大意地前进吧。如果连迈出第一步的勇气都没有，那可是没有资格成为一位暗杀者的。”
没有资格么……
不得不说，这番话还是很……让人振奋的。
璃音很想鼓个掌，但胳膊全被那只章鱼束缚住了。
在她犹豫着要做出什么反应才好时，杀老师突然收紧了腕足，原本两人间的空隙彻底没了。
只听他惊慌地喊道：
“啊啊啊，鹤见同学可以慢慢来，慢慢来的！”
“噗~”突然的反差让璃音失笑出声。
这只章鱼就这么怕她离开么。
为什么呢……明明还是那种教师惯用的腔调，却觉得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不再是大而空的言论，而是真实的、饱含心意的告白。
“……咳咳。”
清了清嗓子，杀老师的声音严肃起来，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意味，“为师多少了解到鹤见同学的情况了。短时间之内确实很难有大的改变，但不改变是不行的。”
璃音有些无奈地扁了扁嘴。
了解情况了？
结果……还是这么自以为是啊……
“不过……”
对方忽然松开了腕足，出现在璃音面前。
那张滑稽的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温暖得仿佛能融化天地万物。
“在那之前，依赖为师就好。”
“……”
依赖……他、就好？
璃音瞪大了双眸，呆呆地望着他，嘴巴张张合合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半晌，眼前渐渐被一片水雾笼罩。
——期待了，就输了。
——会这样警惕逃避，是因为早就在期待了啊！
“呜、呜……杀老师！！哇呜呜呜——”
璃音一头扎进了某章鱼的怀里。
……
在某个樱花烂漫的时节，高冷少女输给了一只逗比章鱼。
温馨又羞耻的惨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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