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老林家的闺女丢了。

　　舜康27年夏，大雨连降，松江流域水位上涨，下游的临水、东浩、青芜三大州郡，下辖一千多个乡镇，数千村子被大水冲垮。

　　虽大雨连降之初京都便有圣令着临水、东浩、青芜三郡大军迁移百姓，然汛期来临终归出乎人意料，不待所有人撤走，洪水顷刻之间便将松江沿岸的村庄冲毁，后方的村镇也渐被淹没。

　　此次涝灾重大，小林村恰好紧邻松江，村里人虽已第一时间撤离，到底还是有漏网之鱼，老林家的小孙女便是其中之一。

　　汛期洪水凶猛，众百姓皆惶惶不可终日。

　　大雨倾覆，天空暗沉不见晴天，整日愁云惨淡。

　　及至过了一夜，老林家的人方才惊觉，家中模样最俊俏的姑娘没了。

　　说起林家这位姑娘。

　　老林家三子二女，其中长女与次女已经出嫁，三个儿子中长子长媳育有一子一女，次子二媳育有二女一子，三子三媳福薄，生下一女之后就去了。

　　丢了的姑娘，便是老三家的独苗苗，十里八村最俊的一个。

　　老林家孙女不少，可老太太最疼的，还是这小孙女。

　　别的不说，就那模样，那叫一个俊啊！

　　洪水来时，小姑娘刚过了十三，模样出落得柔美动人，皮肤白皙细腻，举止也是温柔婉约，乍一看怎么也不像穷乡破落的村姑，反倒像个大家小姐。

　　一窝子泥腿子却养出了一个金凤凰，这一出稀奇事传到镇上，倒让镇上的员外老爷们动了心。

　　这不，福源镇的陈老爷前几日刚请人上林家说媒，足足开出了一百两的聘礼，欲求娶林家姑娘做续弦。

　　虽是续弦，可却是正房夫人。

　　陈老爷家财万贯，虽年愈四十，到底还是壮年之身，林家姑娘的年纪虽小了些，然及笄之后再嫁，倒也不失为一桩良配。

　　两家刚刚议定，还未下聘，洪水便来了。

　　因撤离及时，陈老爷家的家产虽受了波及，好在手中的现银都兑了银票，损失倒也不大。

　　镇上的富户大都做好了准备，损失自是有的，却不像普通的百姓那般落魄。

　　而林家此次经此一难，家里的房子没了，地里的庄稼粮食也没了，原本还能换点钱的小孙女也丢了。

　　原本待到姑娘嫁过去之后，他们就是正儿八经的娘家人，陈老爷如此富裕，随便从指头缝里漏点出来，都够他们过上好日子了。

　　想到这里，林老太太一阵心痛。

　　望着损毁得不成样子的村子，自家的老房子也在水里泡着，那一汪汪混浊的江水教她心里拔凉拔凉的。

　　“唉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老太太拍着大腿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整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两个儿媳妇忙着安抚自家的孩子，也没空理会老太太的哭天抢地。

　　林家的几个爷们儿就更不会关注这些了，倒是林老三望着那汪洋一般的江水，心中虽然也为将来的生活担忧，却也觉得朝廷到底不会放任不管，这般一想，便也不那么忧心了。

　　心中藏了许久的念头在闺女丢了之后也渐渐的清晰明了起来。

　　见自家老爹和两个哥哥指着淹没的村子不知在说些什么，他摸到老太太身边，万分痛心的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口中道：“娘，您别哭了，别哭坏了身子，咱们遭了灾祸，朝廷总不会放任不管的”

　　他还以为老太太哭的是家里淹没的房子庄稼，浑然不知道老太太此刻心痛得无以复加。

　　“你……你知道……知道什么？”

　　老太太哭得直喘着气儿，好一会儿才稍稍平复下来，只是说话仍带着哭腔，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四丫头没了，你这做爹的就不难受？也不知那丫头是被人拐了还是……还是……”被水冲走了。

　　老太太抽噎着，后面的话也没能说出来。

　　她可怜那丫头从小没了娘，又是个嘴甜的，见她模样长得俊，便精心的养着，甚至花了大价钱请了先生教她认字习礼，虽说心里存了心思，到底还是有几分疼爱的。

　　如今一场大难，人没了不说，眼睁睁要进账的银子也没了，偏偏家里一穷二白，还不知朝廷会有什么安排。

　　“这个……我自是难受的，只是娘，人都没了，您就是哭也没用”

　　“如今咱家都被淹了，您要不替儿子看看，能不能再给儿子娶一房媳妇回来，好歹生个带把的，不至于断了咱家的香火”

　　林老三这话说得条理分明，十几年来都没见他嘴皮子这么利索过。

　　原来有闺女在，老太太上头压着，怕娶了继室薄待了丫头，便一直不让他再娶，如今闺女没了，林老三的心思也活泛了起来。

　　只是听了他这话，老太太险些没气昏过去，兜头就是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你还有没有良心，啊，那是你亲闺女，现在生死不明，你不想着去找，反倒惦记着那点子事？”

　　“老娘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啊”

　　老太太心里冷啊，她也是个掐尖要强的人，倒也不是说多喜欢小孙女，只是这人乍然没了，心里到底还是难受。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家儿子竟能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来。

　　对自己的亲闺女都如此的漠然无情，今后对她这个老娘还能落了好？

　　老太太越想越是难受，又见另两个媳妇安抚好孩子之后偷偷拿眼往这边瞧，偏偏也没想过来安慰安慰她这个婆婆，那个心啊，就更凉了。

　　林老三向来怕娘，被老太太一打一骂，便不敢再提了，只是心里到底还是存了一分想法。

　　几个媳妇倒是幸灾乐祸，没了那丫头片子，自家几个孩子的日子总归要好过不少。

　　如今没了倒是正好，省得老太太的心都偏到心窝子里面去了。

　　此次涝灾重大，遭了祸的不止老林家自家，丢闺女的，丢儿子的，甚至丢了老子娘的也有，两相对比之下，林家的闺女丢了，也便不是什么大事了。

　　舜康帝是有道明君，大雨刚起便急召钦天监观测天象，得知此次大雨正逢梅雨，心中便惴惴不安。

　　几番思量，终究早早做了安排，强令大军迁移百姓，起初因为圣令，弄得松江沿岸的百姓怨声载道。

　　如今见昔日家园尽成汪洋，百姓心中戚戚之余，亦不由感慨今上圣明。

　　虽也有人死于这场大难，然比之无知无觉，此次的灾祸到底降至了最低，财物的损失不可避免，只要人没事，便是一大幸事。

　　颁布政令之时舜康帝便同时着令户部员外郎为钦差大臣携朝廷运送赈灾物资奔赴临水三州，为防有人中饱私囊，此次单设监军一名，并着御史宋书和随行。

　　几乎是灾祸刚刚爆发，朝廷派来赈灾的人便已经到了，因为准备充分，此次涝灾，百姓虽比以往艰难，却也好过了流离失所。

　　时光荏苒，年华不复，三载时光匆匆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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